6月26日,我去八宝山送别最亲爱的老头(严良堃)。提前两个小时出门,结果五环外的七公里就走了一个半小时,一路紧赶慢赶到了八宝山西三门,在送行队伍的最后签了字戴上小白花,我和蓬勃一起进去,前面是吴灵芬后面是伍嘉冀——是老头的人格魅力和艺术成就吸引了这么多北京的、外地的音乐圈朋友来与他道别。
我二十岁进中央乐团学员班,从事音乐工作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严老的指挥棒下。几十年里被他引领,被他教导,被他感动,被他管理,追随他的脚步几乎走遍中国,也追随他多次去港台地区以及新加坡、马来西亚、菲律宾、美国、加拿大。在他的指挥下唱《黄河大合唱》、贝多芬《第九交响曲》、莫扎特《安魂曲》、《长恨歌》,中国艺术歌曲、欧洲歌剧音乐会、俄罗斯专题音乐会、瞿希贤作品、田丰作品、张文刚作品等。其中《黄河大合唱》是演唱最多的,已经记不清到底演了多少场。我已经习惯在他的棒下“讨生活”,习惯不能缺少他的生活。如今他却真的离去了?
进了吊唁厅看见老头憔悴的面容,匆匆的鞠躬匆匆的离去,来不及难过流泪又匆匆地开车离去。现在的我想对老头说几句话,却忍不住悲从中来泪如泉涌。
我们班的同学都是一直叫他老头,从未有违和感,从未称呼过严团长、严老师、严大师。我们知道他确实是大师、是领导,是老资格、老党员、老专家、老团长。他也从来不会因为我们叫老头而觉得我们不懂事没礼貌。因为他对我们年轻人最宽容、最爱护。工作中有问题不懂我就会喊一声:老头这该怎么唱啊?有时问题很蠢他也会耐着性子教导我们,因为我们是他看着长大的。犯了错他也会批评,但更多是哄我们改正。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和八十年代初,中央乐团出外演出是要自己带铺盖卷睡后台、睡舞台的。他那时候也快六十了,也跟我们一样带铺盖卷。几乎谈不上什么收入,几块钱演一场。而他付出的劳动是最大的,演出完总是一身大汗,衬衫都湿透了。在外坐长途车有时很危险,1981年我们在山西忻州演出完在去太原的路上赶上大雨,大队伍乘坐大轿车,老头被照顾着坐一辆北京吉普在前面,结果我们眼睁睁看见吉普打滑摔进沟里,把大伙吓坏了。幸好沟不深我们下去把老头从车里拉出来,他居然还笑嘻嘻的。1986年,有一次在四川绵阳往成都赶路,遇见一个疯狂司机,把老头吓坏了,司机在难于上青天的蜀道开车弯道下坡他根本不减速,把头探出车外观察对面弯道,这事让老头念叨好多年。同样是那年的陕黔川巡演,我们在老头带领下演出了将近四十场合唱音乐会,这几乎是他一生中最牛的壮举。在西安交大我们遇上大雨,学生们从下午就搬凳子在操场上等待晚上的演出,等了几个小时。开演前,团内发生争论:到底演还是不演?合唱团淋着冷雨唱肯定困难,年龄也大小不等,容易感冒。严老看了当时情况拍板一定要演,还要演好,学生们从游泳池拿来遮阳伞给老头挡雨、给合唱团员披上雨衣,最终乐团在风雨中完成了一场非常成功永远难忘的演出。
生命中有将尽三十年和老头一起工作、一起旅行、一起看世界、一起演出,留下无数难忘的记忆。那是我此生最美好的记忆。老头的潇洒、老头的豁达、老头的认真、老头对音乐的热爱和追求深深地影响了我,那是我此生永远的榜样。感谢您,最亲爱的严老头!怀念您,最亲爱的严老头!
文 | 李初建(前中国交响乐团男高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