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倍文的《学钢琴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乍一看“有道理”,因为规劝人不要只把郎朗当成惟一目标进而开发钢琴教学的多样性确实有现实意义。但再一看“有问题”。
首先,陆文批评的靶子是:“传统的钢琴教学是一种一条道走到黑的道路,这是培养古典音乐会钢琴演奏家的思路”。从他说“这是一条高淘汰率的道路”和“如果每个琴童都把目标设为郎朗的话,那么结果将是可悲的(其他人都当炮灰了)”可以看出,陆君批评的是把“学钢琴”的目标只定在追求当演奏家。但我纳闷地是,“传统钢琴教学”真是这样吗?陆文没有交代其所指的“传统”是什么,如果这“传统”是从西方说起,钢琴家盛原于2012年在接受鲍蕙荞采访时说:“夫人、小姐们弹钢琴显得很优雅……在钢琴上既可以独奏,又可以弹四手联弹,还可以为歌唱伴奏,很适宜谈情说爱。所以,只有会弹钢琴的女孩子才嫁得出去!”这虽带有玩笑地话,但说明这种修养式学琴观与中国文化讲究“琴棋书画”式个人修养观类似,正因为如此,当钢琴于20世纪前后传入我国后也深深影响着我国女性的钢琴教育。
盛原还说:“改革开放后,许多人将钢琴视为‘显示身份’的‘外来物’,也开始出现了‘钢琴热’”。这观点来自罗素写的反映西方社会钢琴文化观念的著作《男人、女人和钢琴》。其实,那时的业余钢琴教学的功利心比这还复杂。如上世纪八十年代流行的“学钢琴”能开发智力的“莫扎特效应”说;九十年代随着戈尔曼的情商理论的引进而流行的情商说;新世纪就更多了,如“逆商”说、“感性”说等。
再以传统的钢琴权威周广仁为例,周先生于2003年在其主编的《钢琴艺术》上说:“我一贯主张培养既学好文化课,又会弹琴的人才,不一定非要搞音乐专业,这样将来出路更广阔……对待这需要实事求是,不能以良好的愿望来代替客观现实。”后于2005年在《小演奏家》上还说:“(上世纪)80年代我在北京办了两所儿童钢琴学校,后来这些孩子们都以不错的成绩考上了普通大学,我觉得这样的结果就很好……我自己虽然在专业的音乐学校里工作,可是我经常劝家长不要让孩子局限在专业学校。我的观点就是踏踏实实地上普通学校。比如,一个六岁开始跟我学钢琴的学生,琴弹得相当不错,准备考中央音乐学院附中。我就劝他不要考。后来他去了北京景山学校,以很高的分数考上了清华大学。在他上中学期间,一直没有间断钢琴课的学习。我觉得这就是一个素质全面的孩子,未来的发展道路一定会很宽广。成材的道路有很多种……”可见,陆文不仅目标批评不准确,还在“吃人家嚼过的馍”。
其次,陆文的自我阐释也问题重重。(1)陆文批评的“传统”的弊端在于其“培养目标”单一化,但却据此大谈钢琴“教学内容”的多样化。这根本不是同一个层面上的问题。陆文否定所谓的“传统”单一目标,似乎想树立多元的目标。但论述的“即兴伴奏”等内容也不是目标问题啊。这不合逻辑不说,且“目标单一”跟“内容多样”的关系并不必然存在矛盾。《傅雷家书》教导傅聪在成“家”之前要先学“做人”的知识多得是。(2)陆文标题是谈“学钢琴”,然却在文中大谈他自己是怎么“教”的。按教学理论的常规理解,“学”主要是阐述学生的学习问题,这当然可以涉及教师的“教”,但不能忘了其主旨在“学”。其实,“传统钢琴教学”的真正弊端正是像陆文这样站在“教师”角度大谈怎样“教”的思路。真正的反“传统”应“以学生为本”,即尊重学生的特性进行引导,如果某学生真是学钢琴的料,“一条道走到黑”不是更好吗?相反,许多“花架子”式教学“处方”表面上看是拓展了学习途径,实际上并未从学生特性角度引导。(3)陆文开的教学“处方”有四种。A.即兴伴奏的学习。我本人担任过音乐高考即兴伴奏近十年,非常赞同学习这个,但这纳入考级范围都快十年了;B.经典乐曲学习。其实即使仅想参加考级恐怕不学这也不行吧?陆文倡导以乐曲为主线的教学我也很赞同,我就是这样学习的。但其批评别人仅是学习“车尔尼这类练习曲”是不符合事实的,看看汤普森、拜厄、布格缪勒、小宇宙等教材就知道了。
陆文有新意的“处方”是“流行歌曲改编曲、自行创作”。他说:“不要以为创作是多么高端的事……弹琴弹到一定程度,创作是自然而然的事……学了小宇宙第一册可以叫学生写卡农。学了小奏鸣曲之后完全可以写奏鸣曲……所以当其他的小朋友还在为小奏鸣曲太长弹不下来时……另一些孩子已经写出了自己的小奏鸣曲。”如果这说的不是“疯话”就说明陆君真是奇才,上海音乐学院2016年民乐作曲专业招生初试才只要求“歌曲与旋律写作”。如陆君真有这本领不如改教作曲,因为我们国家太缺作曲人才了。不过,即使陆君有这本领,其他老师也很难做到吧?
学钢琴有规则,写文章也有道道。钢琴教师常就如何弹好一个音而精益求精,但却能容忍自己写得文章如此“粗糙”。钢琴教育界常有专家批评许多人只重视钢琴技术、忽视教育理论这个一贯倾向,这是否也是“一条道走到黑”现象?
文 | 吴跃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