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上世纪初,一个音乐女巫,兰多芙斯卡,掀起了一场复古传统巴赫的振兴运动,她用大键琴解释巴赫,获得了很大的影响,她宣称她的音乐会:“有如巴赫亲临演出”,她对其它钢琴家说:“你以你的方式演奏巴赫,我以巴赫的方式演奏巴赫。”
受她的影响,古老的羽管键琴或大键琴大行其道,在兰多芙斯卡后面跟来了:阿斯佩伦、平诺克、莱昂哈特、库普曼、里赫特、加德纳等一大批巴赫及巴罗克专家。
受她的影响,我费尽心机到处寻她的那碟长达5小时的《十二平均律曲集》名碟,好不容易终于到手,迫不急待地喂进CD机,但5分钟后,就感到吃不消,听不下去,不是因为历史录音的问题,而是尖锐、飘浮、沉闷,音乐的混声太重,往往前一个音符还没落地,后一音符就来了,混沌中音乐的空间被压缩了,好像没有分句,与我听的几个钢琴版的《平均律曲集》差距太大。
在我的心目中,巴赫的十二平均律是一部无比清晰而可以无限内敛深入至自己灵魂,又无比空灵而可以无限飘散至浩瀚宇宙的音乐。它是一个源,也是一个汇,我们通过十二平均律可以回到巴赫,又可以从巴赫出发。在兰多芙斯卡那里,这种感觉一点都没有。从古尔德、图克蕾、李赫特、席夫、费舍尔的十二平均律里,却都很有这些感觉,而他们都是用现代钢琴在诠释巴赫,是以他们的方式在演奏巴赫。
这就是一个问题,我们现代所欣赏的巴赫,是真正的巴赫吗?
二
我们把巴赫的作品当成音乐的《圣经》,通过它获得精神的高度,但原始意义上的巴赫是这样的吗?我一直在想,我们喜欢他什么?
巴赫的音乐并不纯朴,十二平均律就很庞大,哥德堡变奏就很繁杂,但我们分明又在他那里听到了世界最简朴、最纯粹的声音,由于音乐结构之美,复调与赋格的美,他的这类作品在初听时,前奏一出,你就能跟着去赋随,多听几遍时,你能在分句后,自己去建构下一个音符,你是与巴赫一共在建筑这个音乐房子。这个房子,不是巴赫的,是“我的巴赫”的。对一个听者来说,是这样,对一个演奏的音乐家来说,更是丰富得多。
“巴赫”仅是一粒种子,花儿是开在他之后的音乐家与听者心中的。
三
古希腊以哲学缔造了知识与智慧的宫殿;古罗马以军队缔造了国家与法制的秩序。巴赫也许是音乐中的古希腊与古罗马的结合者,给了音乐的理性与结构章程,这在十二平均律中最为体现,用48个种前奏与赋格的程式,奠定与规定了发展的方向与边界。
这好像是一个很专业的问题,但作为欣赏者而言,我感到听巴赫的十二平均律并不费力,因为,我不会去想他给我展现了什么样的感情色彩,没有春夏秋冬、没有风花雪夜、没有悲欣交集,我只需跟着他的音乐进入一个任意的空间即好,纯粹是音符的审美,纯粹是结构的审美,纯粹是律动的审美,没有崇高、没有光辉、没有痛苦、没有挣扎,这些在贝多芬、柴可夫斯基那里的音乐表现元素,这里全没有,唯有音乐的流动与跳跃而呈现出的恬静与甜然。
四
又回到那个纠结的问题:我们理解与想像的巴赫是巴赫的本我吗?
巴赫的肉身,如何获得那么伟大的音乐?由于巴赫长期以上帝的仆人生存(一直为教会工作),生活的他平凡得近于是一个卑微的小人(因为要挣殡殓音乐费,他甚至希望多多死人)。但音乐之神惠顾了他,他整天都只思考音乐的范式问题,看到了一个纯粹的天地。
我甚至怀疑仅仅是巴赫的幸运,上帝附身于他,于是通过他传达了音乐纲要,这是上帝的音乐,所以是超越他的时间、他的历史、他的国度,而成为了人的纯粹精神体操。如果是这样,我们现在听到的十二平均律,我想就不应该仅仅是是巴赫的,他也是上帝给我们的赐予,
那么,巴赫的“本真主义”有什么意义?
对于我来说,“巴赫”这个名词,不是仅属于那个肉身的J.S.BACH,也属于古尔德、卡萨尔斯们,他们在巴赫音乐的解读方面所达到的高度,就权当上帝的第二次创造,没有他们的音乐再创造,这个时代不会有“巴赫”这个名字!这是人类值得骄傲的事情。
音乐是精神的恋爱,好好他享受音乐,这就够了。
爱比历史更真实。